杨明洁喜欢参与公益项目的设计,这符合他内心的价值实现,但他更为关注的是,如何通过设计真正实现对社会资源的可回收利用。在他看来,这才是一名工业设计师在专业领域内所进行的“环保和公益”
杨明洁今年40岁,在人生计划,他本打算退休,“做点自己感兴趣的事”。只是兴趣忽如一株茂盛的植物,枝桠横生,他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忙。
作为YANG DESIGN创始人,十年时间里,他尽到了一个工业设计师的本分:“为用户创造完美体验。”杨明洁的设计领域涵盖广泛,他为波音飞机设计内舱,为奥迪设计行车眼镜,为绝对伏特加设计酒瓶包装,为美国高端水龙头品牌BRIZO设计智能水龙头。
他广受国际设计界青睐。红点、IF、日本G-Mark、美国IDEA,这些全球的工业设计,他是获常客,作品频繁展出于全球各大设计展与博物馆。
在囊获80多项全球设计大后,杨明洁决定做减法。他把YANG DESIGN交由成熟团队打理,自己的重心则更多转向公益领域和新创品牌“新手工艺”,还一手创办了中国首家私人工业设计博物馆。
“三件事都是我感兴趣的。兴趣是我的第一,做这些事情,我是有快乐的。”呷了一口热茶,跟《中国慈善家》聊天的杨明洁,黑框眼镜下目光平和。
平日里,他更愿意待在木工房,琢磨如何沿一根木头的纹理开料效果更佳,但目前这种闲适仍稍显奢侈。不久前,他为壹基金设计的救灾帐篷刚获得“美国IDEA”,他又接着与壹基金合作,为山区儿童设计一个寓教于乐的“壹乐园”,8月底他又跟随“河流孩子”公益项目沿怒江而上,在少数民族地区进行传统手工艺采风。
在微博上,这被他视为“一种逃离被垃圾产品包围的生活,去寻找生命中真正美的事物”。 为灾民设计“家”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收到公益组织的设计邀请。早在2009年,他就受国际绿色和平组织委托,设计了一款由可再生的厚纸板层叠制成的书架,并在的十几个书店中展出。
2013年,杨明洁与壹基金合作,为灾民设计一款全新的帐篷。在中国,现有的民政救灾帐篷已经沿用了十多年,在防潮、防雨、防晒、通风、采光等方面,都存在很多问题。
刚接到项目时,杨明洁期待把帐篷做得“酷一点”,“就像国外的野营帐篷那样漂亮”。到雅安实地考察之后,他发现这一想法并不实际。“野营帐篷只能满足短时间的需求。对于灾民来说,他的家园被摧毁了,你让他在野营帐篷住几天没问题,住一两个月,很多需求是无法满足的。”
多年来,透过设计,杨明洁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人与物、人与的关系。尽管这次是以公益身份投入其中,但他并不觉得为灾民设计帐篷和为波音设计内舱有太大区别。“无非是人面对的不一样。在飞机内舱,我需要考虑座椅如何让乘客舒服,穹顶应设计成什么样子,而这里,需要考虑的是灾民的需求该如何被满足。”
在灾区,看到清一色的蓝色救灾帐篷,杨明洁感觉到一种“医院里死伤哀嚎的味道”。设计时他拿掉帐篷上的“救灾”字眼,并且为帐篷设计了三种不同颜色,“这样几十顶帐篷搭建起来会有视觉上的变化,能给灾民以稳定感,让他们更有地开始新生活。”
每当灾害发生,往往是整个村子被毁。灾民们需要重建家园,也需要邻居间的相互安慰。作为灾后过渡的住宅,帐篷在设计时还需要考虑更大范围内的社区关系的建立。
“对于灾民而言,上的比较容易恢复,最重要是心理上的,包括他们之间关系的建立。如何通过设计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设计师能做的公益,而别人是做不到的。”杨明洁告诉《中国慈善家》,“我们希望最好的状态是让灾民回到自己的‘家’里,这常重要的。”
一年时间里,杨明洁尝试了不同的结构方式与材料,最终帐篷采用了双层屋顶,了灾民居住时的采光、空气流通与保温隔热。通过隔断设计,多名家庭一起居住时也能隐私。帐篷外面还拉出一个棚作厨房。多顶帐篷并排搭起来,周围住的还是原来熟悉的街坊四邻,“有助于灾民的生活恢复到日常。”
为方便搭建与拆除,帐篷在设计时也考虑到让普通人15分钟就能搞定。在所有这些要求下,还要考虑生产成本的控制,以对捐赠人的负责。
整个过程里,杨明洁清晰地认同着自己的设计师身份,靠严密的逻辑来表现设计策略,“这是设计师与艺术家最大的区别,设计满足用户,艺术满足。”
最终,杨明洁的设计方案不再酷炫,一切都是从灾民实际生活需求出发,以充分地给予灾民人性化支持为重点。在获得2015年度美国IDEA社会影响力类大后,这一项目也入选了两年一届的国际工业设计协会所创办的世界影响力设计。
在为亚洲动物基金设计形象小熊Moonie时,杨明洁同样花了大量时间来了解亚洲动物基金的。在四川黑熊救护中心看到关押黑熊的铁笼,以及被救黑熊虚弱的身体和脆弱的反应后,杨明洁的内心被触动了。他希望通过对Moonie熊的形象表达,向传递月熊的故事,通过理解与同情来推动更多改变。
他最终设计了一只憨厚可爱的熊,性格活泼天真,只是身体上一个符号化的“X”向人们提醒着,它曾经遭受的和不公。 属于设计师的公益
十多年前,杨明洁以全额学金赴德学习工业设计。他的导师Dieter Zimmer 教授曾专门开设一门课,系统讲述一个优良设计的评判标准,分别是观察者层面、使用者层面、生产者层面、拥有者层面和社会层面五个不同维度。
这门课对杨明洁影响深远,他把课程内容翻译成中文,并在自己的设计中一一对照。其中,在社会层面包含两条标准:优良的设计应该可持续发展的策略,并向正面的社会启迪意义。
刚回国时,杨明洁非常理想化地按照这些标准进行设计,后来发现“搞得自己很累”,因为“中国企业还没发展到这个阶段,60%在中国没法用。尤其最的层面—拥有者层面和社会层面,在中国基本是不需要的。”
尽管如此,杨明洁对Dieter Zimmer教授的这一设计标准念念不忘,相信“总有一天会用到”。
在为波音飞机设计内舱时,杨明洁发现,一架大型飞机有成千上万个零件,因为材质和属性不同,有的零件可以用上百年,有的零件则只能用十几二十年。“如果说二十年到了,因为一些零件不能用,导致整架飞机报废,这是对地球资源一个巨大的浪费。”
他欣赏宜家的家居设计师,“任何一个零件都可以拆分,实现平板化包装,储存运输空间降低,这一点本身就为地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杨明洁喜欢参与公益项目的设计,这符合他内心对于“马斯洛需求层次”更高阶的价值实现,但他更为关注的是,在设计中如何实现标准化、模块化,真正实现对社会资源的可回收利用。“如果实现标准化、模块化,部分部件报废,寿命比较长的部件还可以沿用到下一代机器,这需要上下两代机器是可以匹配的、标准化的。”
早在2007年,杨明洁发起了一项名为“回收计划”的项目,那时他就在思考,为甲方设计的创新产品,生命周期结束时,它们将去哪儿呢?于是他和团队将废弃的产品重新设计,使之成为可以二次利用的产品。
在他刚新落成的办公室里,有一间开阔的玻璃阳光房,房顶挂着设计成波浪的纸纹,新颖别致,那是他利用特殊材料纸开发家具产品后剩下的边角料。收藏出一个博物馆 杨明洁自称有“恋物癖”。 他喜欢收集各种工业时代的产品。尤其是赴德留学之后,他发现原来在设计画册上看到的那些有趣产品,竟然就是他的老师、同学家里的日常用品,比如菲利普斯塔克设计的外星人榨汁机。 杨明洁开始收集欧洲那些经典的设计,“一开始是一种快感,我也很难形容。有恋物癖,有症,对我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看到那些老的东西,我觉得特别美,就想把它们带回来。” 十年间,他搜集了将近1000件古董工业产品。杯子,眼镜,打字机,电风扇,“都代表了当地不同人群的审美和生活方式。”这一过程中,杨明洁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些产品没有一件诞生在中国。 “工业后,中国经历过两百年的断层。这两百年里,包括、材料等,工业设计有很多新的东西诞生,中国在这方面是空白的,导致如今山寨问题如此严重。” 2013年,杨明洁接手了上海宝山区一栋老发电站,将其成一个博物馆,把他收藏的这些工业产品仔细安置其中,这也是中国首家私人工业设计博物馆。除了一层的展览区域,楼上包括材料陈列室和办公空间。站在顶楼可以俯瞰整个空旷的中庭,阳光房外,是吴淞口的江景。 慢慢梳理下来,杨明洁发现做博物馆成为了一个社会责任。“博物馆需要面对。对于我来说,博物馆的社会意义,是向、设计师,阐述中国所经历的每一个断层,而是怎样在循序渐进的过程中去发展的。” 他一下子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我直接想退休,但实际上退不了的。当你在这个行业里,已经到了某个阶段,拥有某些话语权时,你其实很难往后退,这个时候你要想清楚你做的事情、说的话,要对这个社会负责任。” 现在,博物馆开始考虑做工业设计领域的论坛与对话,进行学术流。“真正要品质,还是要付出蛮大精力的。”杨明洁深知“这是一个烧钱的事情”,却仍信心满满。 简单不是件容易的事 8月14日,56件中国当代设计亮相“造化—中国设计”展,杨明洁设计的一组“新手工艺”屏风,也参列其中。 在做博物馆的过程中,杨明洁发现中国除了工业产品的断代之外,手工艺品也断代,而国外的很多一流奢侈品,如法国爱马仕,百年前只是巴黎乡间的一个手工作坊。他曾合作过的马来西亚锡制品皇家雪兰莪,130年前也只是间小小的锡匠店。 “很多工艺、技艺、人还在,但品牌没有延续。我认为一笔非常大的财富被断掉,里面有很多故事,今天看不到了很可惜。对照,中国在这一块非常缺失。”杨明洁感叹,“手工艺是我们应该好好面对的重要财富。” 杨明洁想通过设计的方式,把传统手工艺中的精华,变成现代生活中能用的东西。在考察了苏州刺绣研究院之后,他融合园林造景、中国画等元素,设计了一组屏风,反响良好。这让他有信心开发更多产品,第二批产品名为“板凳上的风景”,后期还有很多小件尝试陆续推出。 目前仍“退不了休”的杨明洁接下来所有的精力都将围绕两点展开。“第一是能让我开心的,做这个事情我有快乐,第二是有意义,尽到社会责任的、正面的。满足这两点我就去做。”他的态度坦然而轻松,“我觉得设计不单单是创造财富,设计最核心的是创造更为合理的生活、方式。” 每次和团队开会,杨明洁都会注视墙上的巨幅照片片刻,照片上的人是他的“爸爸”,留学时的导师Dieter Zimmer。照片上印有一句德语—简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导师告诉他这句话是爱因斯坦说的。 回国创业十年,杨明洁了导师对他的。“十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我还是这个专业,没有改变。让自己做得更加简单,可以把眼前的那些放弃,从而真正把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做到极致。”